宫檐之下,夜间换防的军士整整齐齐走过,却没有一人抬头来看,似是熟视无睹。
顾逸就这么安静地站着,等她笑完,才道:“宫中四十余年也不曾见钟离小妹。今夜是有什么好笑的事情,令您也忍不住现身吗?”
被称为钟离小妹的女子止住笑声,道:“是啊,能令少师大人衣衫不整、连夜奔驰于城头的小姑娘,当然是很有趣的了。”
顾逸无言以对。
敢情,这些老家伙们,四十余年关在宫里无聊得透了。
看他的笑话,现在便成了他们最大乐趣。
看来,这宫中有趣的人和事情,还真是太少。
他决定给老东西们点压力,不能宫中大事小事所有压力一个人扛,不动声色地道:“她可是兰陵刺者。”
钟离小妹摊开双手,笑道:“你哪只眼睛看见她行刺了?她是动刀了还是动枪了,喊打了还是喊杀了?”
顾逸:……
钟离小妹也斜了一眼他,凉凉地道:“说实话,就算她行刺少师大人,我们也是管不着的。实情就是她只要没行刺皇帝,都不归我们管。不然宫里厨子互殴,军士打架,难道也归我们管不成?”
顾逸:……
他转身欲回前朝崇极殿。
崇极殿的金陵台,便是本朝开国第一人,少师顾逸栖止之所。
因他无家眷,无亲人,孑然一身,又受当今皇帝谢朗、太子谢迢信重,朝政大小事都时常垂询,故此以臣僚之身而栖止宫中。他亦是唯一一人。
方才,他就是自金陵台匆忙奔出,迅速取最近路线赶往内宫,以截下那顽皮少女的。
从她进入宫中开始,她的日常处所方位变化,便都在他的感应之中。
她如果想到他,这感应就会更强烈点儿。
……这是一种既怪异,又有点儿亲切的感觉。
毕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和他存在这种联结了。
顾逸刚转过身,却发现紫衣飘飘的钟离小妹换了个方向,在空中将他拦住。
隔着华丽幽暗的面纱,亦会有种她正在笑吟吟地感觉。
这女子年轻之时,必定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
毕竟已经隐于宫中四十年以上了,怎么都不会是如她身形、气质所展示出来的小姑娘模样。
顾逸耐心地等着钟离小妹发话。
他生平最多的,就是耐心。“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大多数时候,顾逸少师给人的印象,是不动如山。
但很少有人知,他亦有侵掠如火,其疾如风的一面而已。只是他若判断尚非最佳时机,便会守之以静,持之以恒。
钟离小妹也不说话,就这么笑吟吟地在空中拦着他。像是要和他比,就这么一夜耗下去,谁会先失去耐心。
……
答案当然是,明早鸡鸣要按时上朝的那个。
顾逸轻咳一声,开口道:“钟离前辈……”
谁想,钟离小妹立时衣袂飘飞,婀娜多姿地侧身让路,并举罗袖示意笑道:“少师请。”
她指的方向,却不是前朝尚书省御史台崇极殿的方向。
还是嫔妃宫眷、以及乐府棠梨苑所在的后宫。
顾逸的眉头微微拧紧,提势欲步。
钟离小妹笑道:“小姑娘被你吓得慌不择路,”她凝神侧耳,似是在倾听夜风。
可她口中还不忘笑道:“我听着,好像是撞去了栖梧宫。栖梧宫那里的老太婆,可不像我这般知情识趣知暖着热。她是最不通人情,最厌恶美貌年轻少女的了……”
她话还未完,顾逸散发轻衫的人影已向栖梧苑方向疾掠而去。而即便他走得如此匆忙,身形步法依然从容不迫,还不忘在风中冷静留下一句。
“以她的聪明,你那世妹未必是她对手。”
阿秋是真的被顾逸的那一记玉衡,打懵了。
倒并非是玉衡打得多疼。只是,玉衡花纹温润的触感,不轻不重的力道……最重要是那个人略微尴尬的轻咳之后,低声问的那一句:“可知错了?”
温和而不失严厉的语气。
低沉而质如金玉的声音。
记忆深处,有某些印象疾掠而过,忽然展露。
是在哪里有过相似的对话,听过相似的声音。
她六岁入兰陵,拜兰陵堂主万俟清为师。师父固然是飘逸潇洒,惊艳绝世的才子,但却从不曾待她这样温柔耐心。
她在堂中挨的板子,大多由师兄代为教训。
影影绰绰的回忆在心头惊涛骇浪的翻动,连同她初见顾逸的那印象深刻的惊艳一眼,都混合成了莫名的情绪,铺天盖地的涌来,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全然淹没。
她真的很想问顾逸: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不管他是不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