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一言(1 / 2)

阿秋问得很直白。

乐舞乃色艺娱人之道,而乐户多因犯罪而没入官。即便是犯了罪,惩罚的方式亦有很多种,为何让同样生而为人的男子女子,从事这种如笼中鸟般供人玩赏的工作呢?

刑为惩恶,但若那刑只能使人沦落到更下乘的地方去,那刑又有什么意义?

顾逸于那一刹那间,竟有些恍惚。

从来没有人质疑过他的执政。

因为他以杀伐立身,当年以宫城血流飘杵的代价,尽诛横州叛军近万人,又将怀有野心的诸门阀株连下狱,斩草除根。建章朝野震动,各方势力均心有戚戚,收去蠢蠢欲动之想,才顺利有了谢氏君权的确立。

而从此朝廷之上,各门阀代表对他的政令,即便不满,也是委婉试探、饰词揣摩。

没有人知道,顾逸其实并非不能接受质疑和异见的人。

只不过出身高门望族,爱清议玄谈雕饰虚文,实则无勇直撄锋芒的士大夫们,对他的杀伐决断留下了惯性心理阴影而已。

若是可以,他其实希望有人能与他开诚布公,坦率直言。

他并不喜欢所有人屈服在他的权力和威压下的感觉。

他听得自己温和地道:“首先是,我的确顾不过来这些事。”

“自本朝建立以来,我大部分时间忙于稳定局面,其中核心,就是铲除门阀,还田于民,减轻赋税和军队支出。”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每一句话里,都是血雨腥风的较量。

“我无暇顾及这些行政琐务。直到今年我才兼领了太常寺卿。可是阿秋,太常寺下辖太学、太医、太历、太乐四署,这还是建制不全。四署之中,太乐署管辖乐府,而你所在的舞部,是乐府三部之一。”

他缓缓道:“如是先朝乐府鼎盛时期,一个乐府便近万人。其中良莠不齐,沆瀣一气,我不是都能知道,也不是可以每一件事都一一过问的。”

阿秋听着顾逸娓娓道来,亦有些发怔。

他一向清冷严峻的声音,那样温柔,却是熟悉的感觉。是否从前也曾有人这般,耐心地与她交谈,教会她一切尚不甚明了的世事?

“其二是,我之所以要重提乐府,再召乐伎,最终是为了太乐署正声雅乐的重兴预备人才,而并非为了令乐伎以色娱人,佐酒取乐。

“我想,这亦是先王将犯罪之人徙为乐户的本意,以乐教的日日训练、教化陶冶,令罪人思过向善,而非是为了将他们打落以色艺侍人的深渊。”

他没有说出的是,不过,这一切都不易为。它将是一步一步,革故鼎新的结果。

需要制度的改变,亦需要乐舞伎们自身的不甘堕俗。

阿秋以美目凝视了顾逸半晌,轻声道:“愿少师壮志得酬,马到功成。”

顾逸曾被很多人以崇拜的眼光注视过,却唯独不习惯被阿秋这般看着。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住在哪里?”

阿秋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顾逸少师住在崇极殿金陵台,崇极殿在内朝最重要的中心建筑式乾殿的右翼——这她还是入宫前背地图时背下来了的。毕竟少师顾逸也是朝廷头一号人物,他的居所哪能不记。

顾逸见到阿秋美目流动,似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只当她是心事被他当面戳破,反应不及,他向来君子之风,自也不会穷追死问于她。

他只是背过身去,似略一踌躇,最终,还是自怀中取出一物,反手递给她。

此物乃是一块铸铜令牌,上寥寥数笔螭云纹,以及山影仙鹤月轮之状。因一直在他怀中之故,触手便带有他的体温。

顾逸低声道:“这便是我的‘少师令’,持此,你可以自由出入内宫外朝。但是——”他声音又严厉了几分:“你只可以用它找我,别的都不可以,记住了吗?”

阿秋怔怔地将令牌接在手中,心中想起一件事。

传说少师顾逸有一批专门为他办事的人,名为“少师御者”,出入宫中无虞。大概,他们所持的,便是这少师令。

而方才进来讨顾逸示下的那年轻高手,应该就是少师御者的首领,被称为“铁索金鞭”的天权御者烈长空。

可是她拿的这少师令,他已明言除了找他之外皆不许用,那找公仪休也是不可以了。那她拿它还能做什么?天天找他喝茶么?

阿秋虽然多行权变,却也是一诺不悔之人。顾逸给她少师令是信任她,说不许她用来做旁的,她便不会做。

但这样接了少师令,就等于白欠顾逸一个人情了。

说起来,今日欠顾逸的,还不止这一个人情。

他将她与司空照决斗之中解救出来,带来金陵台,又不动声色替她将舞部危机押后,还被她刺了一刀。现下要再收他的少师令,那便是第四件人情了。

阿秋身为兰陵堂的神兵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