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月落(1 / 2)

一把温柔娴静的女子声音自长廊另一头响起道:“灵应,送衣裳便送衣裳,你又特地吓唬薛师傅作甚。”

这声音温柔如仙音妙乐,却又带着嗔怪之意,不及裴夫人冷漠威压,亦不似赵昭容般清丽如黄莺出谷。但听到的人自然便会生出尊重之心。

阿秋一听到这个声音便心下凛然。而孙内人、薛红碧已自带着舞伎们纷纷跪地长拜不起,就连赵昭容身后,捧着漆盘的两行宫女也尽数齐齐跪下。

若是远望,会发觉响屧廊此刻跪了一地的人,黑压压都是人头。

这个声音,阿秋曾在栖梧废宫中听到过一次,至今记忆犹新。当时她与“风雷斩”褚元一对掌到生死难分之际,对方以凭空而来的“修仪”一剑,轻轻巧巧便破开了她二人之间混沌不分的绞缠黏锁,正是本朝后宫第一人,嫔妃之首的宸妃,前任飞凤四卫中的朱鹮,“金樽月落”李岚修。

阿秋听得是宸妃声音,便自心虚。前飞凤四卫之中,她照过面甚至交过手的有二人,便是白鹤司空照和朱鹮李岚修。而谁晓得最近舞部中了什么彩头,数天之内便引得前飞凤四卫之中的“玄鹄”穆华英、“青鸾”赵灵应和“朱鹮”李岚修纷纷到访。

这可是舞部乃至于整个乐府,近十年来从所未有之事。

她甚至疑心,只因乐府属于内宫,所以属于命妇、宫眷、女官的这三位都能来管上一管。若是属于前朝,只怕司空照大统领也要来看上一看。

这《白纻》舞究竟有何特别之处,能引得前飞凤们纷纷前来或插手或旁观?

阿秋正在这里思索,那边赵灵应已然长身揖笑道:“岚修姐好。裴府的人,我哪里敢吓唬了。我不过是与薛师傅开个玩笑罢了。”

只听其称呼,便知飞凤四卫真如旁人所说,生死之交情逾姐妹,无论所官何职,公开私下亦始终姐妹相称。

薛红碧得赵灵应放手,早已冷汗湿透舞衣,悚然跪于孙内人肩下,不敢抬头。

宸妃淡然柔声道:“灵应大约不知,薛师傅现下已经不是裴府的人了。华英姐今晨已经令人送来她的户籍,令还于乐府。今后薛师傅便是宫中乐府的教习了。”

她略一沉吟,又道:“薛师傅从前便是白纻舞的头名,又是随文皇后练习过的前朝老人,今愿回归乐府传承舞乐道,其志可嘉。本宫欲擢其为舞部副教习,诸位可有异议?”

阿秋顿时明白,宸妃亲自来舞部走这一趟,大约是因为裴夫人去她那里提了半句一句。六宫之首日理万机,一个前朝旧伎的调动本来万万惊动不到宸妃,但因是老姐妹所提,宸妃便决定亲自来落妥薛红碧回乐府的地位和待遇。

孙内人和众舞伎当然地不能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孙内人应道:“如娘娘所命。舞部上下必会尊重薛教习。”

赵灵应却是抱着双臂,笑吟吟地道:“华英姐虽是退隐,现在看来却是越管越宽了。她着急送她女儿入宫也就罢了,如今连少师手下乐府的事也要管了。”

宸妃却是温和地道:“无论她管多管少,始终为的是大衍天下,这一点灵应想必也不会质疑。”

赵灵应却不再笑,俏丽双目中射出冷光如电,道:“人受环境影响,始终是会有所改变的。我们四人,唯独华英姐嫁入东光侯府,生了女儿,有了自己的家庭。灵应固然不会质疑华英姐的初心,但若大衍的天下与裴家的天下出现矛盾之时,不知道华英姐会如何取舍?”

宸妃从容道:“即便真有那么一天,你、我,阿照三人理应还未死。”

赵灵应冷然道:“那就只论如今。岚修姐,很多事盘根错节,我知晓你亦不便一一插手。但现在就有一件事,我赵灵应是要把话放在这里的。”

宸妃不语,默然等赵灵应的下一句。

赵灵应掷地有声地道:“中秋宫宴呈演《白纻舞》,是少师大人与陛下的意思,在此之前谁要插手破坏,便是与我赵灵应作对!”

“而与我作对会是什么下场,各位尽可自己掂量!”

她这一句话清俏如莺啭,却是用了内力扬声,远远的传送出去,直震得水岸两侧树木簌簌发抖,几乎是整个棠梨西厢都可听见的效果。

宸妃轻叹一声,本想劝说一二,可当她目光触及赵灵应手上所持,缀着珍珠与水晶的白纻舞衣,却似想起了什么往事,以她一向淡泊温婉的性格,竟也忡然变色,片刻之间竟然答不上来话。

赵灵应放出了这句狠话,重又变得笑吟吟的,她亲手将呆若木鸡的薛红碧从地上搀扶而起,又珍而重之地将这白纻丝衣交在她手上,亲切地道:“薛副教习可谓重任在肩,可不要辜负了娘娘和裴公对你的一番器重。”

说完,便径自洒然去了,连给宸妃告辞都直接免了。

她身后的两列少府宫人也均按次序放下手中的漆盘,挨个向宸妃行礼后告退。

宸妃李岚修注视着搭在薛红碧手臂上的白纻舞衣,一时间神色复杂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