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宗师(1 / 2)

阿秋在抬起头来之前,是斟酌过一番自己的表情的。她往常一般都是笑意盈盈的,但根据经验,这一招对于容华老去的女性前辈好像并不好使。但她总不能哭罢?想来想去,她斟酌着换上了最人畜无害的表情——也就是通常被称为“傻白甜”的那一种。

忽闪着美目,作无辜小鹿状,一副静待吩咐的表情。

然后,在她抬起头来那一刹那,她看到薛红碧的神情怔了一怔,然后目光中闪现出极度惊艳的光彩。

从上次薛红碧吩咐过之后,大家都不再带妆练功了。阿秋当然也是如此。身处一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同伴之中,阿秋也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

不得不说,薛夫人还是有两下子的。

随后,就再度听见了薛夫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孙辞!孙辞你快来呀!”

下一句喊叫则是:“舞部有救了!”

孙内人几乎是被薛红碧连推带搡拉到响屧廊内来的。

自从舞部接下了《白纻舞》的差事,薛红碧几乎垄断了所有关于白纻舞的教授。无论是动作、表情,还是“身意”。

她之前说自己只负责传授“身意”,后来则觉得孙内人教什么都太慢,又教不到点子上,索性抢了过来,全部自己教。

但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有薛夫人在这里当值,舞部是要什么就有什么。

比如说,一上午就换了三名琴师。

先是从立部调了一名胡琴乐师过来,拉了一段之后,被薛夫人指责将《子夜歌》拉得像卖身葬父,冷嘲热讽一通后赶回了立部。

而后坐部派来了一名江南来的琵琶乐师,着手便是急管繁弦,五指轮音弹得极是流畅。薛夫人抱着双臂听了半天,最后道:“技术倒是熟练,就是这味道——像青楼里出来的。”

她指的是,全是技巧,毫无感情。

阿秋听了,不由得暗自吐吐舌头。暗想薛红碧虽然毒舌,不愧是前朝舞蹈名家。

这两个琴师,她听着也觉得是赶不上顾逸十分之一的。

最后留下的,却是一名箜篌伎。这箜篌伎高鼻深目,眼睛湛蓝,却是龟兹人。其实她弹得并不十分熟练,但薛夫人说,生涩之中反而见认真和诚恳,与白纻舞质朴单纯的意象相得益彰。

此外,箜篌的音色像流水,清雅和悦,薛红碧认为与白纻舞水光月色的感觉亦十分和谐。

孙内人插嘴道:“从前白纻舞的配乐,主体是江南洞箫。”

薛红碧的眼睛又差些竖到了眉毛顶上:“从前替白纻舞配洞箫的是谁,我不信你不记得了!”

孙内人登时哑然,寂无声息,比吹灯还快。

薛红碧气呼呼地道:“石长卿那手‘金声玉振,凤曲长鸣’,我敢说前后二十年内南北朝均无敌手。你随便去坐部叫个吹洞箫的来,要死不落气的试试?不笑掉朝上那些老大人们的大牙才怪!”

阿秋对薛夫人又多了一分佩服。知道前人的高度不可逾越,故别出蹊径,在配乐方式上创新,至少避免了硬碰硬的露怯,又能藏拙,薛夫人的才情是不假的。

这大概亦是为何最后孙内人索性将舞部全权交由薛红碧折腾了——死马当活马医。若是薛红碧亦折腾不出花样,换成她也是手足无措的。

因此,当薛红碧将孙内人拉来响屧廊时,孙内人第一感还以为阿秋又惹什么事了,想也不想便道:“这可是——石长卿的女儿。”

薛红碧眨巴着眼睛道:“什么?”

其实薛红碧第一天自舞伎队里挑出身法细节不准的阿秋时,孙内人便第一时间告知过她,阿秋是石长卿之女。

不过当时阿秋脸上有浓妆,薛红碧亦未曾仔细地打量她,且心中有更要紧之事,便抬抬手放过了她,未多加在意,再然后便——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由此可见,薛红碧指孙内人当年是舞部最傻的一个,不是没有道理的。亦只有孙内人,才会因阿秋是石长卿的女儿,而甘于为她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同样是曾为石长卿心动过,薛红碧就能完全忘记了这茬。

孙内人难得地提高声音道:“她是石长卿的女儿!红碧,她又哪里招你惹你了不成!”

薛红碧这才以发现新世界的眼光,将阿秋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不客气地问道:“你爹死了没?想必死了——不然也不能够叫他女儿进宫,宫里又是什么好地方不成。你娘呢?——想必生得很美,不然也生不出你来。孙辞,话说当年咱们究竟有没有人见过石长卿的真容?说起来他是不是真的长得很俊,其实也没有人见过。”

孙内人给她闹了个大红脸,讪讪道:“你别当着人女儿的面,垂涎她父亲好不好。”

薛红碧不以为然地道:“我现下是裴府的夫人,石长卿一个宫廷乐师,就是他还活着,我点评他几句又怎么了。”

孙内人:……。

一通打岔下来,薛红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