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妫撂下狠话离去,淑姜本不在意。
数日过后,淑姜才由方庐口中得知,霍大巫回去后,编排了些半真半假的流言,还刻薄地将燕乐称之为房中乐。
大商治下,宫廷私宅不可用乐,唯是祭祀祝祷或观风察政,方可由巫者贵人主持歌舞。
这是神皇灵帝时就传下的规矩,然则自夏朝起,宫中就开始在宴会上奏乐,按民间所说,这是君王耽溺享乐,自甘堕落,唯有身处高位之人才明白,背后实则是王者与巫者的权力之争。
夏朝后期,不仅是王宫,诸侯国宫、士卿私宅亦开始豢养乐人,举办宴乐,这些乐人便被巫者们蔑称为房中人,房中人所奏之乐也被贬为不登大雅之堂的房中乐。
事实上,诸如崇豹这等纨绔子弟所养乐人,不是寺人便是侍妾,确实上不得台面,但在淑姜看来,错的并非是这些乐人,而是用心不正的贵人。
如今霍大巫将燕乐贬为房中乐,明显是讽刺燕姞以乐邀宠,得位不正。
“姐姐,别恼了,我替你去看看燕夫人。”待方庐走后,妲己献起了殷勤。
“大司乐未必知道此事,去归去,说话小心些。”
这两日,妲己没少往费仲那儿跑,淑姜也实在管不过来,眼下见她自告奋勇,索性顺水推舟。
“姐姐放心,妲己认得好歹,不会口无遮拦的,对了姐姐,这几日我与费司乐聊了聊,觉得他有些话挺有道理的。”
淑姜正愁没借口询问她与费仲往来之事,于是不动声色道,“说说。”
“嗯……”妲己略略踌躇了下,挽上了淑姜,“姐姐,我知道你家公子就要来了,府上要热闹好一阵,我呢,毕竟是内宫女眷,同你们挤在一处,多有不便。”
“怎么,嫌我这邑主府小了?”
“不是不是,姐姐,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嘛,以前呢,是妲己不懂事,可经了这么多事,我多少也是有长进的,妲己如今可算是明白了,越是大事,越是不可急于朝夕之间,正如姐姐所言,和他们对着干,不让他们安生,才是最好的复仇。”
淑姜微微叹了口气,“妲己,不是说要和他们对着干,是做好自己的事,走好自己的路……”
“我知道我知道。”急急打断淑姜的话,妲己似也头疼淑姜的说教,“我是好人,他们是坏人,我说的和他们对着干,是做好事,这样一来自是挡着他们道了,可不就是不让他们安生?姐姐,我说的和你说的是一个意思。”
淑姜心中暗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妲己的用意看似与自己说的相近,实则出发点完全不同,但看妲己的样子一时半会也听不进去,淑姜索性干脆道,“说吧,想搬哪儿去?”
妲己闻言大大松了口气,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姐姐肯让我搬出去?”
“你想走,我又何尝拦得住?别太远就成。”
“不远不远,就是霍大巫那个宅子,走过去就一刻的功夫,和燕夫人那边也近,我正好顺带查查她们有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的东西。”
听这口气,妲己多半已是偷溜进去看过了,淑姜无奈道,“里面死过人,你不怕?”
“死的是坏人,我怕什么?对了姐姐,我乐工都挑好了,只要姐姐一句话,至于侍者,我宫里带出来的那几个够用了,姐姐不是说了嘛,我总得做出点事,才好争取司乐之位,眼下,她们既然嘲讽燕乐是房中乐,我偏要挑出更多好听的燕乐,让燕乐和俗乐一样广为流传。”
淑姜暗道,妲己素来好胜,索性就让她在乐道上争一争,总好过在别处闯祸,只有些事还需提醒一二,“妲己,乐工姐姐可以拨给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忙了这么一场,最后还是没有得到司乐之位怎么办?”
妲己眼睫微垂,强笑道,“那又如何,只要燕乐可以正名,当不当这个司乐都无所谓。”
“真这么想?”
“姐姐,妲己不是从前的妲己了。”
是啊,妲己不是从前的妲己了,尤其费仲来了以后,淑姜可以明显感觉到,妲己心态上的变化,这样的变化不知是好还是坏,只淑姜清楚,自己终究不可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妲己身边,盯着她的一言一行……
“妲己,你能找到想做的事,姐姐替你高兴,只采风宴背后,各人皆有盘算,费司乐亦是如此,你需谨慎,不要被人利用了去。”
“姐姐,我明白的,我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也绝对不会给姐姐添麻烦,我要帮姐姐。”
这一句话,妲己说得既郑重又诚恳,淑姜觉着,或许是自己有了孩子后,过于习惯操心了,她最终点了头,“有什么事,一定要和姐姐说。”
就这般,在姬发抵达牧邑的前两日,妲己搬进了霍大巫原本居住的宅子,而采风令也因公子豹之死延期,千国乐师将于明年春社后陆续汇集牧邑。
即便如此,牧邑也未因此空闲,反是加紧修建城墙,就这般,姬发一行,在漫天尘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