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姬昌,恳请大王废除炮烙之刑!”
声音铿锵回荡在殿上,余音尚在,又响起大尹薛仑的声音,“臣——附议。”
淑姜站在殿外,看着晴光自木香垂蔓中一缕缕漏下,馨香如瀑,风影轻漾,这般赏心悦目的景致,却莫名让人有种错觉,好似隐隐夹杂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淑姜不禁想起昔日,自己在洛邑神殿上为媚己申辩的情景,当时日光从高窗上漏下,刺得她眼热又微痛。
无论是当时还是过后,淑姜都清楚这是何其愚蠢的行为,侥幸死里逃生,后怕之中她也每每问自己,若再遇上类似的事,有没有其他办法?能不能做得更聪明些?
渐渐经历多了,淑姜才明白,总有一些事,除却挺身直面,别无他法。
难堪的沉默后,殷受终于开口,比之臣子,王者的声音威严、沉缓,殿外听来好似黄钟长鸣,在耳中嗡然成一片,并不太能听得清,好在淑姜是侍神者。
“伯侯果是仁德,难怪小邦周能在三代之间,从万众到十数万众。”
话是听清楚了,却也令淑姜手心不住冒汗,平日里,这不过是一句说滥了的溢美之辞,可就在数日前,涂山国灭,楚国败退到汉水以南百里,洛邑城内,一夕之间,血流成河。
为缓解心中不安,淑姜挪转视线,忽地瞥见一树奇花,色红如跳动的火焰,这又令淑姜思绪回到了洛邑的那个夜晚。
那一夜,星空之下,妲己和盘托出殷受这数年来的布局,也彰显着殷受对她的宠爱信任,说到涂山国灭时,天际流星划过破军,随即,平地风起,云流汇聚,知道是涂山神女在召雷,淑姜和妲己匆匆赶出行宫,尚未来得及下高台,便见数道碗口粗的紫电落下,紧接着,轰然巨响,震得人一时间什么都听不到,淑姜只能看到妲己的嘴激动地一张一合,下意识将她抱住,挣扎间,又是“嘭”一声,火光冲天而起,四野顿时亮如白昼。
妲己安静了下来,淑姜亦是骇得说不出话,瀍河对岸,那高耸入天的水云树竟而烧了起来!
火光后头很快绕出一队人马,为首之人骑在马上,向着云雷高举黝黑的玄铁鞭,正是殷受。
“大王!”
见殷受安然无恙,妲己飞奔下高台,扑入他怀中,殷受一手犹然举着玄铁鞭,笑道,“听说玄铁比铜更易引雷,你就不怕?”
“大王不怕,我怕什么?”少女抬眼,眸中映着半天火光,和时不时溅落的火星,异常兴奋,“若有万一,我同大王一起死了便是。”
边上寺人唬得不轻,“苏美人慎言。”
“无妨。”殷受放下了手,整个环住妲己的腰肢,“苏美人会慎言也就不是苏美人了。”
妲己瞥了眼寺人,心满意足地靠在殷受胸膛上,笑容甜美如蜜。
淑姜站在暗处,看着眼前这出英雄美人的戏码,实在高兴不起来,她很清楚,这场风暴只是开始,殷受要灭的不仅是涂山国,更要借此将巫者的势力从王朝中连根拔除。
人们信服巫者,往往不是因为巫者丰富的学识和神秘的方术,毕竟看不懂也听不懂,真正令他们信服的,是巫者所展现出的神迹,因此,若要将巫者从人心连根拔除……,除非殷受也能展现神迹,就好比举着玄铁在雷云之下绕行,要知道,当初武乙大王就是举着铜剑死在马背上。
再度看向那接入乌沉云天的火柱,其实有这么高的树在,殷受未必会被雷劈中,至于引雷至水云树,想来多半是费仲的手笔,涂山神女应是被算计了,此刻怕是早已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只是,社树固然可以用来展现神迹,却也关乎一方社稷,为了根除人们心中旧有的神迹,连社树都毁去,淑姜总觉不妥……
看着殷受揽着妲己远去的背影,淑姜嘴角泛起苦笑,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回转牧邑不久,一连串消息传了开来,淑姜并不急于去听这些真假参半的消息,方庐却按捺不住,成日里往淑姜这边跑。
“邑主,我才知道,那个月妫啊,居然死得比涂山神女还早。”
涂山神女意图召雷谋害大王,结果惨死于水云树下,已是众所周知的事,而月妫的死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她本就不是一棵树上吊死的人,更何况还搭着崇虎和费氏这两条线。
“方夫人,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要我说就是报应!她这个人惯会见风使舵,之前分明是她和崇虎在神殿行苟且之事,结果却……”提起惨烈往事,方庐气不打一处来,“反正啊她仗着自己怀了崇虎的孩子,阵前倒戈跑去投奔崇虎,要说这崇虎也是狠心,照着她肚子就是一刀……”
方庐本是举着手刀比划,但下一刻她便打了个激灵,放下了手。
而淑姜也仿佛看见了当日的情景,急于赶去战场的崇虎跳下马背抱住了月妫,随即刀锋从月妫背后透出,月妫摔下去时,笑容犹未消失,只那抹笑容,很快淹没在兵马踩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