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本是一脸不信,听到“巫僮”两字时,眸光忽然黯淡下来,脸上两个洞,一缩一缩,“你也当过巫僮?难怪,别看我没鼻子,那些巫者身上的气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杜老别误会,我妹妹现在只是个平常人,就是好奇心重,这次洛邑社庙选拔灵女,她非要过来凑热闹,我便带着她前来。”
杜老不以为然道,“这种热闹有什么好凑的,小姑娘,你以为进洛邑社庙是好事?这种地方,看似隶属王畿,要比其他社庙高一等,实际上鱼龙混杂,都只想在这里捞一票好处,哪里会真把洛邑百姓当作自己的百姓爱护!”
杜老越说越上火,偏他没鼻子,哼哼唧唧,听着十分诡异。
淑姜可没心情听杜老发脾气,见话题始终没切入正题,未免有些着急,刚要开口,忽听姬发吩咐道,“阿淑,斟酒。”
淑姜无奈,只好耐着性子斟酒。
之后,姬发举杯,“杜老说的是,这里没有外人,我且敬老人家一杯。”
杜老亦举杯,“一杯不够,三杯。”
“好,三杯。”
三杯下肚,杜老的话匣子慢慢开了,“周仲啊,你想知道什么?”
“杜老,你我一见如故,我就不绕圈子了,阿淑好奇桑林之事,我亦好奇,不瞒您说,我今年是头一次来洛邑,刚和这边的霍大娘搭上线,却没想会有这出,这下盘缠算是打水漂了,霍大娘又支支吾吾的,我都不知如何向家里交待。”
听姬发侃侃而谈,淑姜忍不住看了又看,没想到这家伙还真会扯。
眼前的姬发,全然不见平日里的威严,他愁眉苦脸,到是有一两分季欢的憨样,再加上他那张肤质粗粝的脸,确实很像辛苦奔波,且还算本份的商贩。
杜老咧嘴一笑,显然已被打动,“霍大这人,到底是个娘们,平日里喜欢指手画脚,真有事躲得比兔子还快,周仲啊,你也别怨,据说我所知,是社庙里那群巫者要毁蚕,洛邑这些织户,只怕要难过两三年了。”
“毁蚕?”姬发佯装大惊,“莫非这些蚕得了病?”
“得没得病我不知道,只知道,这次不仅是春蚕出了问题,桑林也出了问题,还有人瞧见,社庙里小巫中邪,据说毁蚕就是为了救那小巫,哼哼,这些巫者的命,可比整个邑西的百姓金贵,我看,接下去,季欢的酒也不好卖了,得去邑南走街窜巷才行。”
听得杜老叹气,淑姜不禁低下了头,她一心想救媚己,也接受了毁蚕,却没想过,毁蚕伤害的不仅仅是织户,整个邑西的百姓,日常经营、生活秩序只怕都要陷入困顿了。
“竟是出了这般大的事?我听说,洛邑社庙巫者云集,皆是各地巫者中的佼佼者,难道竟不能救那小巫?”
“佼佼者?”杜老又是瓮声冷笑,“能力上,是不是佼佼者,犹未可知,背景来头到是一个比一个大。”
“怎么说?”
“怎么说?还能怎么说?听说涂山神女和高唐神女的从女皆在社庙,这么多人,商量来商量去,结果却是毁蚕。众人却还要责怪到伯邑考大人头上,这些人,还是和十几年前一样,是非不分,柿子专挑软的捏。”
“十几年前?”
姬发趁机追问,淑姜连忙斟酒,心砰砰跳了起来,直觉告诉她,真相就在眼前。
然而,杜老却在此时沉默了下来,拿起杯子,猛然灌下。
“杜老,慢着点喝。”姬发关切道,“若我问错,你可别介意,咱们这就翻过去。”
什么?翻过去?
淑姜偷偷瞪了眼姬发,姬发却好似没看见,替杜老夹了一大块醢酱在碗里。
杜老并不理会,空着酒杯看向淑姜,淑姜连忙斟上,杜老又是仰头一干,嘴角滴滴答答流下酒来。
姬发皱眉,“阿淑,少倒点。”
“没关系,再来一杯,先让我喝痛快。”
淑姜又斟一杯,不敢斟多,杜老也不在意,一口闷下后,脸上起了红晕,“说都说了,不说个痛快怎么行?要我看,今个儿这事,就是报应!”
杜老说着,重重扣下酒杯,这回,轮到淑姜和姬发沉默。
“当初,他们以为只是牺牲小辛一个,事情就不会轮到自己头上,结果呢?真出事了,他们还不是如同蝼蚁般任人践踏,人啊,别以为糟践了别人,就糟践不到自己头上!”
杜老越说越激动,继而咳了起来,脸上两个洞也流出了清涕,姬发立时上前,扶着杜老的背,掏出自己的巾子,给杜老擦拭。
淑姜本有些手足无措,见姬发出手,心下突然有些感动,同时回味起杜老的话来。
小辛……
不知怎地,念到这名字时,淑姜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影,正是桑林中的白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