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虢小小硬生生收回匕首,来人却是不闪不避,任由匕首在脸上划出道口子。
“阿胜……”
季胜从来不是鬼祟之辈,是以他何时到了附近,来多久了,竟无人察觉。又或者说,他如今过于沮丧,身上气息低落至极,连淑姜也没留意到。
见是季胜,十一急急撇过脸,退到了淑姜身后,季胜愣了下,神情愈发黯然。
多时不见,季胜比先前又黑瘦了些,脸上挂满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憔悴与疲惫。
姬发走上前招呼道,“抱歉,阿胜,不知是你,没事吧?”
季胜回过神,慌乱道,“没……没事,正好路过,惊扰诸位了,季胜告辞。”
虢小小见不得他这番模样,清了下嗓子道,“慢着,有什么恩怨就说开吧,断绝关系也好,继续作朋友也好,给句痛快话,别扭扭捏捏的。”
十一默不作声,情不自禁地拽住了淑姜的衣角。
季胜垂首道,“季胜不敢奢望,只是想和十一说声……抱歉。”
虢小小虽不满季胜抢了淑姜的权位,却也恩怨分明,“又不是你做的事,你道什么歉?”
季胜愈发说不出话来,虢小小继续道,“除非你帮着做了坏事,但我知道你肯定没有,从春播到巩固水利,你根本无暇留意他事。”
“或许……我该留意,我曾答应过阿戬要照顾好十一……”
十一一下哭了出来,“可你终究是费国的人,是少昊氏的人,我不配当你义妹!”
季胜脸色瞬间煞白,摇了摇身子。
“十一,不可无礼。”淑姜明白十一的伤心和愤怒,却也不想太过纵容她,“阿胜,同我走走吧,我还没好好看过你新修的水利。”淑姜说着又看了看姬发,见姬发微微颔首,便转身走了出去,有姬发善后,到底踏实了许多。
走上薄姑城头,向远处眺望,只见黄河水自薄姑城南,奔向渺渺天海间。
与去年不同,黄河水清了不少,两岸河堤遍栽杨柳桃李,观之宛如一条两侧鳞片苍翠的长龙。
淑姜感慨道,“被东夷人视为不吉的五鬼树,皆有大用,杨柳能固河堤,槐树可养蜜可作花馔,苦楝杀虫治疮,桑树就更不用说了,果实酿酒,叶子既可养蚕,也可加入茶汤解热毒。只这些树不宜种在家宅前后便不为人所喜,不过大用之木,植于家宅未免浪费。”
季胜自是明白淑姜的言下之意,“邑主说的是,可人皆恶之,亦是实情。”
“阿胜,纵然是伯邑考,也曾为洛邑之民所厌,认为其处事手段不够雷霆,太过迁就巫者,天有云蔽之时,人心亦是如此。”
“邑主,伯邑考大人为民所厌恶,不过是一时一事……,东夷民之所恶,却是季胜的出身。”季胜说着叹了口气,“十一说得对,我终究是费国人,少昊氏人……有些事,我也不知能撑到几时……阿母父兄毕竟是阿母父兄,除去意见相左,他们着实对我不错。”
“阿胜,这可不只是意见相左,你如今所做之事,可以说是与他们对着干。”
季胜又是叹气,“邑主,季胜只怕终有一日,会向他们退让。”
“适当退让是必要的,只是阿胜,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为何你会一再坚持,难道仅仅是凭一时的年少冲动吗?”
“自然不是……就是因为明白何者对何者错,何者才是真正有利的长久之道,才坚持至今……”季胜抬手敲了敲额头,似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淑姜微微一笑,“青阳夫人是何许人,你所明之事她岂有不明之理?阿胜,若青阳夫人真认为你所做皆错,不利少昊氏,不利东夷,只怕你也做不了这个薄姑邑正。”
季胜怔了怔,若有所悟。
淑姜又道,“说起来,我不及你,如你这般岁数时,我只知横冲直撞,不如你脚踏实地,却依然得到了帮助,侥幸成为邑主,就因为……有人认为我做的对,也需要我这么做。”
风乍起,柳枝万条摆荡如涛,季胜心潮随之起伏,耳边声音更是真真切切,掷地有声,“阿胜,有人就是需要你的不退让,若真有一日,便是你想退让,怕也退让不了。”
季胜陷入了沉思,淑姜这些话听上去不可思议,但仔细梳理一下,就能明白背后缘由。
真让费国吞并东夷全境,少昊氏便只能臣服于费国。
这是青阳夫人所不能容忍的,可要在东夷保持至尊之位,她又必须依靠费国,青阳夫人不是不知费来所作所为天怒人怨,迟早会断送费国甚至整个东夷,可除了自己的儿子,她也不会让别人牵制费来,因此,让季胜拜薄姑佳为师也好,放任季胜去薄姑也好,甚至表面上对季胜的反对,实则都是扶持保护……
只这样的制衡太过危险,若有一日,青阳夫人不在……
再多的话,淑姜不忍心说,也不能说破,人心可以很坚韧,也可以很脆弱,这样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