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贡,这个政教合一的古老国度奉行着血统论。
立储诏书的现世和昔日天师旧部势力的加持下,动荡的夺位之争终于尘埃落定。
天启四年,帝崩殂,孤女继位,改国号为载元。
头戴沉重的十二旒冕冠被人搀扶着接受朝下臣子的晨昏定省。张忍冬不太习惯这样的日子,但她向来善于忍耐。
她是不想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老实说,她没有什么野心。当初是他们承诺奉上云铁并迎回师傅尸体,她才答应的。这关乎她在世上唯二在乎的两个人,她没得选。
她也清楚,只有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她才能活下去,师傅才不算枉死。
史官在修史的时候问过她,要不要添几笔写些她同先帝的孺慕之情。她摇了摇头。她和那个所谓有着血缘关系的母亲之间跟生人无异,或者说是仇人更加合适。毕竟她小半生的痛苦都是拜她所赐。
如若不是翻到她同师傅的往来书信,张忍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身居高位操权弄势的女人会为了追求长生滥服丹药导致身体衰败,又为了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狠心狸猫换太子把亲生女儿弄出宫去当血饲。
师傅敦促她练的心法,每逢十五挨痛放血,都是一场以血饲母的阴谋。
这日,她和近臣一同用晚膳,总算听完絮叨的汇报后回到寝宫。身着里衣躺在床上的她肚子仍咕咕作响。
害怕吃相引人非议,回西贡这么久她只一人用膳时才能吃得饱。当帝王当到这个份上,她觉得还不如当个落魄道士来得快活。
不知此夜为何莫名亢奋,辗转反侧睡不着,起身挥退守夜的宫人。张忍冬手脚并用地爬上宫顶的琉璃瓦上坐下,兹罗的繁华夜市和万家灯火尽收眼底。她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夹杂着自豪和难过的奇怪感觉。
她望着南方怔愣发呆,丝毫未察觉身后有人于茫茫夜色中飞檐九重,来到她身旁。
“睡不着吗?”
张忍冬愕然回头,但见来人玄衣负剑,笑得温浅。
“是你?”
“是我。”
“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说过会来寻你。”
“怎么穿成这样?”
她记得他喜白衣红衣,从未见他穿过深色衣袍。
“夜行方便些,总不好给你添乱。”
他和十年前那个恣意妄为夜潜皇宫只为一睹昙花花开的李相夷没什么区别,但终究又不一样了。
他长腿一跨,坐在她身边,笑着问道,“当皇帝的感觉怎么样呀?”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挪回远处,“没什么感觉,许多事都是赶鸭子上架。从前觉得皇帝定是聪明绝顶世间一等厉害的,等到自己坐在位置上,才发现当皇帝也没那么难。”
“看来你很适合做皇帝。”
“或许是因为我不会笑,他们都觉得我喜怒不形于色,这就叫天威难测。”
他被她一本正经的解释逗笑,不再盯着她也看向远方,“忍冬,我喜欢你。”
张忍冬转头看向绷紧身体面色绯红还故作镇定的他,强压住内心的狂喜和忐忑,轻声道,“我知道。”
李莲花僵着不动。他是害怕她木讷不知男女之情,才挑明了自己心意,谁知道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回答。
他慌忙起身轻点脚尖想速速逃离此处,却听身后的人问道,“明日还来吗?”
他慌张点头,飞身而去。
张忍冬突然想起昨日那个荒诞的梦。梦里他们还在如同昔日在道观里一般。观里的打扫杂活多是她一人包办,后来捡到了李莲花,起床时粥已热地已扫。第一次做清闲人,滋味还挺好。
每逢斋蘸法事,搬道台那些个体力活也变成了李莲花一人操办。
农历十月十八是后土夫人的圣诞,当地镇上有作社戏扮后土夫人的习俗,从前都是师傅作女装扮的,如今却只能由张忍冬硬着头皮上了。
她一大早连饭也未吃,就被镇上的阿姆们拉着打扮,李莲花在一旁看着她被拖走,取笑她是不是从未涂过胭脂。张忍冬知道他是故意惹她生气,自然不接他茬,嘴里空嚼了两下,示意自己还未吃饭。李莲花挑挑眉,示意自己知道了。
扮后土夫人不易,得着数层厚衣,而后是涂粉画眉点红。
妆成后,该是戴冠了。那冠是铁质镀金,压得张忍冬抬头都吃力。直到被拥上轿椅,李莲花都没有找着机会将肉脯塞给饥肠辘辘的她。
等到社戏结束,张忍冬是半分力气也无了,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好在李莲花及时将发冠取下,她才堪堪缓过来。
“这可真累……”梦里的她边说边揉脸。
李莲花也蹲下来,握住她手,温声道:“一会儿把妆揉花了。好看的,不揉它。”
“好看?”张忍冬存疑。
“当然,我从此便不